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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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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瑯將鬢邊碎發挽在耳後,淺笑道:“自然,裴大人請。”

裴玉今日是來回稟差事,穿著青色的官服,上面飾以白鷴紋樣,襯得他愈發身姿挺拔,清俊逸然。

禦花園來往的宮女見江瑯的儀仗在此,都不敢靠近,但遠遠瞧見一抹青色的身影穿行在紅花綠葉間,都忍不住駐足低語。

江瑯見狀笑道:“不怪瑄京的姑娘們傾心裴大人,玉樹臨風,氣度翩翩,走到哪裏都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。”

裴玉氣定神閑:“她們是仰慕殿下風姿,下官只是跟著沾光罷了。”

江瑯放緩腳步,垂眸笑道:“裴大人謬讚,不過素日裏沒人願意與本宮同行的,這樣的話本宮確實是第一次聽。”

“殿t下天人之姿,不過被身世拖累罷了。”

江瑯微微側過頭,靜了片刻,聲音放低些,像是十分小心謹慎:“裴大人不知道冷宮的事情在宮裏是個禁忌嗎?”

裴玉卻暢然笑道:“大家都不敢提,所以成了禁忌。下官卻不覺得這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,不管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,冷宮那位是不是被冤屈的,殿下當時尚未出世,這些罪名都不該連坐到殿下身上。”

江瑯停下腳步,目光透露出錯愕:“裴大人竟是這樣想的嗎?”

裴玉聳肩:“瑄京中的傳聞過於偏頗,殿下莫要放在心上。”

“那裴大人覺得當年的事情應該是怎麽樣的呢?”

江瑯的母親是江寧人,她家道沒落,寄養在遠方的叔叔家。

她模樣生得好,在臨川是遠近聞名的美人,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為人靜默溫柔,方一及笄,提親的人都要把門檻給踏破了。

好在她的叔叔並不是貪慕虛榮錢財之輩,他仔仔細細地為這個算不上多親近的侄女挑選夫婿,好不容易挑到了一位品貌俱佳的公子。

彼時啟成帝正巧道南郡巡游,在婚事還沒定下來的時候,偶然遇到江瑯的母親,堅持要把她帶回瑄京皇城。

可沈貴妃把持著後宮,怎麽會容忍這樣的女子在後宮和她爭權。

“下官並不認得冷宮的那位貴人,不敢隨意置評。不過她是殿下的母親,若要下官評判,那下官只能憑對殿下的了解去推斷她的為人。”

裴玉環臂笑笑:“若是如此,下官更願意相信當年的事情實屬汙蔑。”

江瑯沒想到他會這樣說,掩唇笑出聲:“裴大人一向這麽會哄人開心嗎?”

“倒是常有人這樣稱讚下官。”裴玉彎唇笑道,“可也不是什麽人都值得下官費心思的,更何況下官只是如實說出心中所想,不算刻意哄殿下開心。”

江瑯回頭,素珠會意地停住腳,一眾宮人沒再跟著二人前行。

二人走出一段距離,江瑯停住腳步,試探地問道:“裴大人是有什麽話想說嗎?”

裴玉隨手揪下一片葉,捏在手裏把玩:“殿下何出此言啊?下官不是和殿下尋春賞景的嗎?哪裏還有什麽別的話要說?”

江瑯會心一笑:“裴大人從禦書房繞遠路來禦花園,皇城外何處沒有春景,裴大人舍近求遠了吧?”

“我這人一向如此。”裴玉意味深長道:“下官若是心中想著什麽事,再難再險也要做成它,何況區區幾步路呢?”

江瑯輕笑道:“如此,倒是本宮誤會裴大人了。不過裴大人來得不巧,本宮今日奉旨入宮,不便在禦花園久留。裴大人自便,恕難相陪了。”

江瑯擡腳往後走,裴玉的聲音慢悠悠地在身後追來:“前些日子,吏部程長宴突然調任戶部,殿下認得這個人嗎?”

江瑯駐足,她回首,雲淡風輕地望著裴玉,坦然道:“他同淮王相識,本宮也見過一次。”

裴玉晃著手中的葉子:“我曾看到有一頂軟轎從公主府後門出來,在街上轉了半晌,去了程長宴的府邸。殿下不知此事嗎?”

江瑯露出茫然的神色:“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,本宮竟然沒聽說過。不過程長宴曾對淮王多有關照,或許是淮王念及舊情又怕招惹是非,悄悄去程府看望。”

江瑯說著,像是想到什麽,聲音都弱了下來,小聲怯弱地問了一句:“難不成此事也有違禮制,是禮部的大人們上奏彈劾了嗎?”

“殿下說笑了,禮部不管這些。”裴玉笑道,“只是下官遇事若想不明白,便輾轉反側不能入眠,有一件事要問過殿下,方能解心頭疑惑。”

江瑯聽他這樣講,長松一口氣,儼然一副久在深閨,唯恐招惹是非的姑娘模樣,忙說:“裴大人請講。”

“這軟轎之上,當真只有淮王殿下一人嗎?”

“這......本宮要回去問過府中的人,才能得知。”

裴玉卻悠然道:“倒也不必這麽麻煩,今日見到殿下,這軟轎上坐的是誰,下官也就不那麽在意了。”

“那大人這是?”江瑯茫然道。

“下官看準了程長宴在戶部任職必定不會長久,恰巧下官堂兄在戶部當差,說話倒也有些分量,若是下官這位堂兄一時糊塗,不肯放程長宴走,殿下說,這可如何是好呢?”

“這——”

江瑯為難地說:“裴大人說的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情,這程長宴的去留自有內閣和吏部擬定,他能不能留在戶部,本宮怎麽會得知呢?”

裴玉倏地笑起來,他雙手背在身後,轉瞬間手中的綠葉變成了一朵粉色的杜鵑,遞給江瑯。

“殿下說得對,是下官思慮不周了。這程長宴的去留與殿下無關,更與下官無關了。下官心情好的時候,從來不會與人為難,松松手成全旁人,這個人情倒是做得。”

江瑯接過花,似懂非懂地順著問道:“那什麽事會惹裴大人煩心呢?”

裴玉半玩笑半認真地說:“下官和渝王殿下是多年好友,渝王殿下安好,下官自然心曠神怡,大家彼此間也都能好過些。”

“如此。”江瑯轉身,笑容消散得一幹二凈,聲音卻如常,“四弟是皇子,早早地封了王,誰敢和四弟為難呢?裴大人盡可安心了。”

裴玉惋惜地環視禦花園的初春景色:“如此甚好。只可惜滄州戰事吃緊,殿下能在禦花園尋春擷花,下官卻不能細細地賞春景了。”

江瑯將手中花拋回去,裴玉揚手接住,江瑯倩然笑道:“本宮哪懂什麽戰事呢?時辰不早了,裴大人,本宮先行一步。”

裴玉頷首施禮,他似笑非笑地凝視著江瑯遠去的身影,等人消失在禦花園的石子路上,他才若有所思地轉身離開。

裴府裏,裴玉捏著那朵杜鵑,坐在花園的秋千架上,仰望著天空出神。

江逐輕車熟路地繞過小路,徑直奔裴玉而來:“如何?皇姐說了什麽?”

“心思縝密,說話辦事滴水不漏。”裴玉輕笑道,“殿下這位皇姐不同尋常啊。”

江逐有些失望:“白費心思了,難不成是咱們看走眼了?程長宴和皇姐真的沒什麽關系嗎?”

裴玉低頭,捏著花在手上旋轉,不在意地說:“橫豎牽扯不到咱們身上,坐山觀虎鬥,永王和明昭公主鬧得越厲害,就越沒有人註意到咱們,有些事就好辦多了。”

江逐還是不放心:“二哥已經找人補上了吏部郎中的位置,這程長宴就算回到吏部,最多也是個五品官,又能做什麽呢?”

裴玉摸著下頜,思索片刻:“吏部郎中的位置沒了,不是還有吏部侍郎嗎?”

“不然......”江逐猶豫道,“咱們先別動那吏部侍郎,再等等。”

裴玉卻搖頭:“陳閣老早就看不慣他的作風,就算咱們不動他,陳閣老也會把他換掉。考察就在眼前,就算明昭公主真的想把程長宴扶上吏部侍郎的位置,也沒那麽容易。”

裴玉斟酌片刻:“不管此事究竟怎樣,咱們做個順水人情,不插手就是了。”

江逐認可地點點頭,他走進亭子中,給裴玉也斟了一杯茶。

裴玉心有所想,他雙手接過茶盞,捧在手中沒動。

“衡之?怎麽了?”

“永王最近提拔了個錦衣衛百戶,叫謝致的,他給永王出主意在南郡倒賣官職,又把罪證抹得幹凈,此人心思縝密,往後怕是不好對付。”

裴玉嘆息道:“鷸蚌相爭漁翁得利,我們還要等一個時機......”

*

江瑯前前後後折騰了十幾天,最後研制胭脂的念頭還是被素珠無情地扼殺了。

素珠領著幾個小內官,生無可戀地控訴:“昨日他們用了殿下的胭脂,臉上都起了紅疹子。”

“這......”江瑯把他們的臉挨個看了一遍,她眨眼看看素珠,又看看自己手裏的小盒子,最後在素珠無聲卻劇烈的抗議中,不情不願地交出了一小盒胭脂。

“拿走拿走......給他們找太醫看看,內官的臉也是臉,不能因為試胭脂給毀了。再發些賞錢讓他們買酒吃吧,臉成這樣......”

臉被搞成這樣,也真是倒黴透頂了......

江瑯實在不好意思把後半句話說完,她再三叮囑素珠,多少錢都能從公主府的賬上撥,務必要找人把他們的臉治好。

素珠雙手舉著那盒子,跟捧著什麽洪水猛獸似的,一本正經地退了出去。

春和宮的桃花開得正好,江瑯郁悶地在廊下嗑著瓜子,一轉臉,看到方才還愁雲密布的素珠此刻眉開眼笑正地給小內官發賞錢,那盒胭脂早就不知道扔去哪了。

今日是難得的艷陽天。

素珠分完賞錢,一回頭看到江瑯就在廊下坐著看她,快咧到耳朵根的笑容一下裂得粉碎。

她飛快地收拾幹凈臉上殘餘的欣喜,恍若什t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,端著儀態走到江瑯身邊,恭恭敬敬地開口:“殿下,今日是二十七,今晚......”

前不久素珠出去為江瑯采買頭油,剛一出門就被一個小乞丐給撞了。

素珠剛要張口責怪,那小乞丐竟不動聲色地望她掌心遞了個紙團。

紙團上是字跡飄逸俊秀,用的是飽含深意的“草書”。

江瑯看到紙團的時候臉都黑了。

不是謝致還能有誰?

他紙團上說,要同江瑯見上一面。

今日正是謝致約定的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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